旅法學者劉學偉談特朗普2.0下的美歐關係

公民論壇

特朗普重返政治前台引發全球不安。上台伊始，特朗普就大手筆地頒布上百項政令，高調退出世界衛生組織和巴黎氣候協定，還不顧一切地向近鄰和盟友發出威脅。特朗普繼續強化他曾在八年前就推出的“美國優先”戰略，不僅揚言要對所有中國進口產品加征10%的關稅，還將矛頭瞄向歐洲，為美歐關係增加了諸多變數。長期以來，美歐關係有起有落，特朗普的再次上台將對這種微妙關係產生怎樣的影響？歐洲將如何應對這場新的挑戰？我們請旅法學者、歷史學博士劉學偉先生來談談他的看法。

法廣：八年前，特朗普第一次上任後的表現，讓歐洲飽受驚恐。四年前，拜登上台，歐洲人似乎過了四年比較舒坦的日子。現在特朗普回歸，再次引發歐洲人恐慌。特朗普重新上台，是否意味着歐盟必然會成為受到攻擊的目標-至少是目標-之一？意味着雙方關係必將再次跌入低谷？

劉學偉：許多人曾認為，特朗普八年前的當選只是歷史的“意外”，而美國最終會回歸所謂的“正常”軌道。然而，現實卻可能相反。特朗普這次帶着更大的優勢回歸，西方政壇的右傾趨勢則似乎難以逆轉。德國的極右翼政黨選項黨（AfD）支持率大幅上升，勒龐的國民聯盟早已成為法國的第一大政治勢力，意大利、荷蘭、匈牙利、奧地利的極右翼勢力也在崛起。

特朗普高舉“美國第一”的大旗上台執政，仗着自己是第一強國，自然會向所有的外部勢力索要利益。世界的強大經濟勢力，就分三大塊，北美、歐洲和東亞。在特朗普眼裡，似乎沒有意識形態。想必他還是掂量，這些盟友，比起俄國、中國那樣的硬茬，還是更好拿捏一些。

本人的確不太理解，為什麼特朗普對意識形態顯然不同的俄國、中國甚至朝鮮的領袖說話，甚至迄今的舉止，如此客氣，而對他們同根生長的盟友，包括親密得不能再親密的鄰居加拿大如此不假辭色。從今天開始，他已經開始對加拿大，墨西哥征25%的關稅；對中國征10%。他 甚至公然打起鯨吞歐盟成員國丹麥的自治領地格陵蘭島的駭人主意。還有特朗普（剛才）宣布要徵收台灣芯片100%的關稅，除非他們遷廠到美國。

美歐關係會惡化，似乎是定數難逃。但由於他們無論如何還是一奶同胞，這個惡化應該能控制到一定範圍內。

法廣： 近年來，歐洲各國的發展不盡如人意，過去曾形成的“三駕馬車”局面早已不再。俄烏戰爭爆發後，各國經濟更遭遇巨大挑戰。在這樣的背景下，歐洲將如何應對特朗普發出的各種威脅？

劉學偉：歐洲的唯一出路當然是團結一致，通過歐盟的集體力量與美國博弈。然而，歐盟並非一個統一國家，而是由多個主權國家組成的邦聯，達成共識並非易事。這使得美國、中國甚至俄羅斯都能利用歐盟內部分歧，力爭各個擊破，謀取利益。

法廣：特朗普上台，將對俄烏戰爭產生怎樣的影響？

劉學偉：這個影響，將會是決定性的。據說特朗普下令暫緩拜登政府已經決定提供，並且都已運到歐洲的援烏軍事物資。停止軍援，顯然是特朗普政府逼迫烏克蘭就範的最主要武器。而美國一旦抽身，歐洲顯然難以長期支撐俄烏戰事，遑論取勝。

特朗普的第二手自然是逼迫俄羅斯妥協。這件事，沒準還更容易。因為據傳的他可能答應的條件，與俄羅斯的要價已是不遠。最關鍵的兩條是：俄國可以保有已經佔有的土地。烏克蘭近期不會加入北約。更多的細節現在還不清楚。這件事情，現在還處在瞬息萬變之進行時。我只能憑直覺估量，這個暫時停火，乃至正式停戰，無論還會有多少曲折，終究還是可以達成的。因為仗打到今天，明眼人都已看清楚，哪一方都太難贏得決定性的勝利。畢竟俄羅斯是一個核大國，不可能徹底戰敗。如果戰爭還將長期持續，本人只能深表遺憾。

而且無論是戰爭長期持續下去，還是在大體上述條件下臨時停火或正式停戰，歐洲好像都會損失最大。但兩途相較，還是打住止損更合適啦。至少特朗普已是這麼看了。歐洲人至今好像還是咽不下這口氣。因為講到正義，俄羅斯當然理虧。只是世事無情，太多的時候，還是實力說最後一句話。

法廣：你如何看待大西洋聯盟的發展前景？如果美國退出北約，歐洲將何去何從？

劉學偉：西方是一個偉大的文明，500年來，獨領這個世界的風騷。現在依然在太多的方面處於人類文明的巔峰。西方的衰落，肯定是一個漫長過程。中間完全可能還有若干轉機。比如，特朗普改革，若能成功。雖然我越看其機會越小。

歐洲與美國同根同源，是一個共同的文明，打斷骨頭連着筋，怎麼也不可能完全決裂。G7還會長期存在的。這點大可放心。北約完全瓦解？我想也遠不至於。在這之前，還有很多步棋可以走。比如，首先要看俄烏在怎樣的條件下停火。然後要看，戰後歐洲，將與俄羅斯以什麼方式共處。特朗普的美國會非常可能減少對歐洲的軍事支持。歐洲要加強自己的軍備，應當是難逃的義務。但北約完全散夥，至少現在看還是概率太小。

法廣：歐洲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麼？

劉學偉：歐洲面臨的直接的最大挑戰是政治版圖的極右化。一旦法國或德國的政府由極右派主導，歐洲的政局就會發生一個質變。歐盟，大西洋聯盟，或北約的性質也就會逐步發生質變。這樣的政府，這樣的聯盟，和我們自二戰以來已經習慣了八十年的會很不一樣了。這會讓歐洲、西方得到拯救還是加速衰落，現在還不好斷言。接下來幾年，對美國和歐洲都很關鍵。這些極右掌權的歐洲國家領袖，會不會和匈牙利的歐爾班那樣，與特朗普結盟？然後又會在歐洲搞出什麼樣的故事，現在都還難以逆料，但已經是必須嚴肅認真考慮的現實問題了。

遍及整個西方的向右傾斜的最大背景是移民危機。這個移民潮的主體，在美國是來自拉美的西班牙語裔。在歐洲則是來自大中東和非洲的穆斯林。顯然歐洲面臨的壓力更大，因為其中隱含有着明顯大得多的文化衝突。

移民危機之外，第二大的壓力就是來自東方的經濟競爭。這件事情，也非常難於有一個好的解局。因為歐洲人在期待每周工作四天，而中國人還在9-9-6。中國的工業過於強大。除了早已有之的各種低檔和中檔的製成品，現在中國已開始猛攻高檔，核心製造業比如汽車。這已經讓歐洲人完全退無可退。

第三大壓力就是人工智能了。這個前景，是世界性的。但美國和東方在這個新變局中，顯然處於有利地位。而歐洲則似乎處於毫無招架之功的狀態。你看那個現在風靡世界的AI語言大模型，大體上哈，頭部五家屬於美國，接下來的十五家都屬於中國。除此之外，在歐洲、日本、韓國、居然一家像樣的都沒有。更遑論整個的第三世界。

面對美國的特朗普壓力，歐洲顯然還有一張最重要的牌可以打，就是和美國拉開一些距離，緩和與中國的緊張關係。若善用這張牌，就可以撐起一個三國之勢。作為第三大勢力，歐盟就可以在中美之間，縱橫捭闔，努力謀取自身的最大利益。現在中國和歐洲同時受到特朗普打壓，似乎就可以多一點共同語言了。

比如，和四年前一樣，巴黎氣候協定，本有三根支柱。現在美國又撤了。歐洲和中國自然只能攜手支撐。否則，整個巴黎協定就會轟然倒塌了。

歐盟當然還可以加強與東亞其它國家，尤其是日本、韓國、印度的合作，以儘可能平衡美中影響力。

這個世界依然以實力唯尊，真正的玩家，還是只有上面提到的幾家。既然如此，限於篇幅，歐洲和世界其餘部分的關係這裡就都略去了。